夕陽染得山坡一片橘紅,銀線滾邊的道袍也被映得亮堂堂的。銀爐童子揹著手,小臉嚴肅,像個正在視察領地的小監工。
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山陰,被捆得像端午肉粽似的“老貓”妖蜷縮在塵土裡,一身灰撲撲的短毛亂糟糟,沾滿了草屑泥土,幾道被荊棘劃破的口子滲著血痕,模樣要多悽慘有多悽慘。
老貓那雙透著驚恐的大眼睛,聽著聲音,猜測山坡下那個剛打好地基的新莊子,可能是被兩個童子幾下轟成廢墟,心裡直抽抽。
這兩天它過得簡直是噩夢。不是被這兩個小煞星變著法兒逼著去高老莊搗亂,就是被高老莊那頭大肥豬追得魂飛魄散滿地亂竄,差點真成了豬食。
它膽子本來就小得跟綠豆似的,經不起嚇,幾回下來都快被折磨得神經衰弱了。
“嗚……俺這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喲……”
老貓心裡哀嚎,悔得腸子都青了,
“早知道接的是送命買賣,給座金山俺也不幹吶!這倆祖宗啥時候玩夠?再折騰下去,俺這小命早晚交待在這兒……”
尤其到“新莊子”徹底沒了影,連地基都彷彿被天雷犁過一遍,老貓那顆沉甸甸的心更是直接掉進了冰窟窿,它慌得不行,
“壞了壞了,他們把家都拆了,這是要走了?臨走前……會不會嫌俺累贅,索性一巴掌拍死滅口?”
越想越怕,身體抖得更厲害了。
就在這時,山坡另一側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。一個沉穩熟悉,正是前幾天指揮捆它的那個男子。另一個帶著點稚氣童音,不就是那個穿金絲道袍的童子麼?
老貓趕緊屏住呼吸,豎著耳朵偷聽,這可是關乎他小命的事啊。
“那傢伙在這兒幾天了,可還老實?”陳光蕊的聲音傳來,聽起來像是在閒話家常。
金爐童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完成任務的驕傲,
“老實!叫他去莊裡搗亂他就去,跑得還挺快呢!”
老貓心裡稍稍一鬆,
呼……在誇俺?看來表現還行,說不定……說不定快放了俺了?
可是,它還沒高興兩秒,就聽陳光蕊話鋒一轉,“哦?那……他招了麼?”
老貓瞬間懵了,“啊?招啥?招啥啊!這兩天你們除了讓俺搗亂當猴耍,沒問過俺一個字兒啊!”
金爐童子很乾脆地回道,“沒招。什麼都沒說呢。”
老貓內心淚流滿面,
“哥,小祖宗!你倒是先問問俺吶!你不問,俺知道該招啥?你問問不就知道俺招不招了?”
它只覺得滿肚子委屈無處傾訴,簡直要冤死了。
接下來陳光蕊的一句話,更是讓它如遭雷擊,
“哼,看來是不老實。”
陳光蕊的聲音冷冷的,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篤定。
果然!金爐童子立刻接上,語氣天真又殘忍,“那還留著幹嘛?麻煩,要不弄死得了?反正也問不出啥來。”
老貓的心跳都停了,嚇得差點當場靈魂出竅,全身毛髮直豎,腦子裡只剩下“弄死”兩個大字在瘋狂盤旋。
但陳光蕊接下來的話,讓它感覺自己一腳踏進了真正的深淵,
“不急弄死。該知道的,其實都已經知道了。另一隻妖怪可比他‘懂事’多了,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底兒掉。”
陳光蕊語速平穩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,
“咱們一會兒把他直接送到黑熊精那兒去就行。就說一切都是老貓招供引的頭,這才供出來了黑熊精。想必黑熊大師慈悲為懷,自有門規戒律處置他。”
他頓了頓,彷彿在陳述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,“畢竟那黑熊精在洞府裡,可是出了名的日日誦經、吃齋唸佛的,定會好好‘管教’這個亂說話的屬下。”
吃齋唸佛?好好管教?老貓的魂兒都要嚇飛了!
一開始他還以為陳光蕊是說假話嚇唬自己,但是現在一聽,已經能確認是真的了。
它太清楚“自家老大”背地裡是個什麼狠角色了!
慈悲?唸佛?敢洩露他的事,還把他推出來頂鍋,被送回去的下場只有一個,變成鍋裡最軟爛的那塊“貓肉”,死得比落在兩個小童子手裡慘一萬倍。
金爐童子卻有點好奇了,眨巴著大眼睛,顯然見識還沒到那份上,帶著孩童式的疑惑問陳光蕊,
“吃齋唸佛?一個妖怪……能有這麼好?”
陳光蕊的聲音帶著點淡淡的笑意,更添幾分可信,
“這你就不懂了。這個黑熊精可不簡單,人家是有真本事的,佛門經卷理解透徹,修行嚴謹得很。平日裡手下就那麼三五個,都管束得嚴嚴實實,不準在外為非作歹。”
他最後那句輕描淡寫的話更是像重錘砸在老貓心上,
“所以啊,把這不懂規矩的老貓送回去,物歸原主就是了。”
老貓徹底信了,對方連老大“手下小貓兩三隻”、“低調得狠”、“講究經書”這種秘密細節都一清二楚。這些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。
絕對是老么扛不住刑、全招了,還把自己給賣了,它這下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兩人腳步聲越來越近,繞過灌木叢,出現在山坡頂上。夕陽勾勒出陳光蕊平靜的側影和探著小腦袋、滿臉好奇的金爐童子。
金爐童子看著地上抖如篩糠、淚眼汪汪的老貓,小臉上露出一點驚奇,
“咦?怎麼哭了?我們要把你送回你老大身邊去,你不高興嗎?還是太激動了?”
老貓再也繃不住了!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它那微小的膽量,它猛地掙著被捆住的身體,涕淚橫流地哭嚎起來,聲音嘶啞絕望,帶著哭腔使勁磕頭,
“別……別送俺回去,俺不回去,求求你們,俺招!俺全招!不管你們要問什麼,俺統統都告訴你們!一個字都不藏,只要別把俺送回去,求求老爺們了,饒命啊!”
看著老貓嚇得魂飛魄散,問一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的樣子,蹲在一邊的袁守誠差點沒憋住笑出聲。
他嘴角一抽一抽的,心裡默默嘀咕,
“好嘛,這陳狀元,不去擺攤算命真是屈才了,就這連唬帶嚇的本事,就算不懂掐算推演,光靠耍嘴皮子也餓不死了。”
這小妖怪,顯然是被陳光蕊那套“老么全招了”、“黑熊精要清理門戶”的連環套給嚇懵了,知道的那點可憐家底,一點沒留全抖摟出來了。
袁守誠正得意地想著自己慧眼如炬看穿了陳光蕊的把戲,忽然一個激靈,心頭有點發毛,
“等等……這小子忽悠起人來一套一套的,該不會……也忽悠過我老道吧?”
他趕緊在心裡把自己和陳光蕊打交道的過程飛快地過了一遍,才稍稍安心,“不會不會,我袁守誠行走江湖多少年了?哪能那麼容易被小輩矇住?不會。”
這邊,陳光蕊接著問,
“你們在外頭‘幹活’掙來的金銀珠寶,最後是不是都歸了黑熊精?”
“是是是,都歸老大。”
老貓點頭如搗蒜,忙不迭地招認,
“俺們這些剛開靈智的小妖,修行淺薄,要那些金光閃閃的金子銀子有啥用?不能吃不能喝的,可…可老大他稀罕啊,他老人家特別喜歡看那些發光的玩意兒,尤其是那種綴著金線、繡著佛寶圖案的寶貝袈裟,只要見著好的,眼睛就發亮!”
他偷偷看了看眼前的“老爺們”,生怕說慢又被嫌棄不老實,趕緊補充道,
“俺們就知道老大收了去,可…可他到底用那些寶貝袈裟幹啥,俺這種小嘍囉是真不知道啊。”
袁守誠在旁邊聽得直撇嘴,心裡暗暗吐槽,
“好傢伙,那黑熊精濃眉大眼,在人前裝得跟個大德高僧似的,滿嘴阿彌陀佛,因果報應,沒想到背地裡就愛這點俗物,還專門收集寶貝袈裟?嘿,這癖好……嘖!”
他覺得這事透著股說不上來的邪性。
金爐童子也皺起了小眉頭,稚氣的臉上滿是不解,
“修行之人,要這些俗不可耐的身外之物作甚?連這小妖都看不上眼的東西,他一個有道行的大妖竟然痴迷這個?”
這簡直顛覆了他那點小小的認知。
陳光蕊卻沒什麼表情,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,他沒有說,只是追問細節,“那些所謂的寶貝袈裟,都是從哪裡弄來的?”
老貓老實回答,“要麼是俺們兄弟幾個在路上搶那些倒黴路過僧人的……要麼……要麼就是突厥那邊的人幫忙弄來的,好像是用很多金銀線專門做的,金閃閃的……”
“是黑熊精自己動手去搶?”陳光蕊目光銳利地盯著他。
“不不不!”老貓嚇得使勁搖頭,差點把捆著的身體搖散了架,
“老大從來不自己動手!老大是吃齋唸佛的高人,見血的事兒……都是……都是俺們幾個小妖怪做的。”
老貓的聲音越說越低,帶著哭腔,“他老人家只要乾淨的寶貝。”
陳光蕊點點頭,該問的似乎差不多了,準備起身離開。但突然,他又想起一個關鍵點,重新蹲下來問道,“除了你和你那個同伴老么,黑熊精手下現在還剩幾個小妖?”
老貓努力回憶,“本來老大手下就俺們幾個山裡頭剛開了靈智的小東西,他帶著俺們修行。前幾年……好像莫名其妙少了兩個,不知跑哪兒去了還是咋的。現在就剩下俺、老么……哦,對了,山裡應該還有一個……一共就仨了。”
陳光蕊得到這個答案,這才真正起身,示意該走了。
金爐童子跟在陳光蕊身邊,看著地上嚇癱的老貓,認真地問,“陳先生,這小妖怪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,手上人命不少,該怎麼處置?”
陳光蕊看了童子一眼,語氣平淡地陳述事實,“作惡多端,自有報應。”
金爐童子那帶著稚氣的臉龐瞬間露出“明白了”的神情,眼神也變得堅決。
他不再多問,小手一翻,從懷裡鄭重其事地掏出一個散發著微微古樸氣息的紫金葫蘆。
一旁全程目睹的袁守誠,看得眼角直跳,硬生生把那點幸災樂禍的情緒給憋了回去。
這個看起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,殺伐果斷起來也是真不眨眼啊,惹不起惹不起!
金爐童子收起了紫金葫蘆,在手裡搖了搖,知道過一陣,那葫蘆裡就不會剩下什麼了。
此時,原地只剩下陳光蕊和袁守誠。
袁守誠這才湊近陳光蕊,搓著手,臉上又堆起那種混跡市井的精明笑容,壓低聲音嘿嘿道,
“陳狀元,看來那黑熊精……秘密不少啊。這又是袈裟又是突厥,還有那消失的手下……有問題,肯定有問題,你是不是知道什麼?”
陳光蕊瞥了他一眼,腳步不停,
“多?”他頓了一下,丟下一句,“自己算。”
袁守誠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,立刻撇了撇嘴,小聲嘟囔,
“算算算,什麼都要我算,體格子不要錢的,老道的身體可不是大白菜,經不起這麼算……”
這時,陳光蕊卻突然停下腳步,回頭看著袁守誠,眼神裡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,“老袁。”
“啊?啥事?”
袁守誠沒有想到,今天陳光蕊問完那叫做“老貓”的小妖怪,竟然還有事問自己。
那個,他不會也來忽悠我吧?
袁守誠雖然還是笑著臉,但是心裡已經開始提防了。
“你剛才……”陳光蕊慢悠悠地問,視線轉向金銀童子消失的方向,
“對那兩個小童子的態度,恭敬得有點過了頭。第一次見我的時候,你可不是這樣。你……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?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