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來你沒我想的那麼蠢,發現得比我預想的要早。”媜安夫人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檔案,那上面映著她最不想看到的臉——那黑色的頭髮和紅色的瞳孔每時每刻都在刺痛她的心。
“你就是媜安家大長老的二女兒,也就是和講元哀結婚的那個女人的妹妹。”乾祁看著她,呼吸有些不暢。
思路太亂了。幾百年前出現的傳染病,二話不說在開啟城門那一刻就開始屠殺媜安家人的貪狼星,還有幾百年後乾祁剛剛從醫生那裡得到的化驗報告——顯示媜安夫人的血有強烈的毒性,和百年前傳染病時在患者身上檢測出來的一模一樣。
他怎麼就沒想到呢。幾百年了,他為什麼就沒懷疑過媜安家的人,他只知道講元哀的失蹤和那個女人有關,那個女人又是鬼族,所以他才不喜歡媜安家的人,但是他沒想到那次的傳染病是媜安家的人散播的。
看到何婧沒有否認,乾祁低下頭笑了,笑著笑著就咳嗽了起來,不知道咳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“你為什麼,要那樣做?”乾祁說話的時候心臟在狂跳,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,以至於他甚至沒法分出多餘的精力去呼吸,說話斷斷續續的。
“我可以死,但是你們,為什麼要針對華夏?”乾祁的語氣悲愴的不正常:“當時的華夏,它就只是一個城啊!它只是一個城……它甚至都沒有發展起來,只剩那一個城的人了……”
“……下毒又不是我做的,是我父親。”何婧看了一眼乾祁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:“況且,不下毒就沒法活,我們也不想這樣,但是沒辦法。而且,你父親不也殺了我們族幾乎所有人,只剩下我和我姐姐了嗎?這也算是兩清了。”
乾祁眼眶通紅,他艱難地搖了搖頭。這種罪孽,怎麼可能還得清呢?他捂著臉,頹然地坐下來,沒辦法再說一句話,房間裡太安靜了。
那天看到驚蟄耳墜裡的何婧,他就應該想到的。如果是普通的鬼族,怎麼會面板潰爛?那分明就是殭屍啊!驚蟄還說自己是影族,多麼可笑!
當年貪狼星發瘋的行為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。他肯定是害怕如果先給大家說明情況,媜安家的人就會趁機逃跑,所以才選擇先殺掉的。但是為什麼,自己最後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,就草草地反目成仇了呢?
講杵去亞特蘭蒂斯的時候也不是幻術,而是因為被下毒了。很顯然,媜安大長老家的大女兒作為講元哀的妻子,肯定知道龍族內丹在哪裡,那下毒就輕而易舉了。
乾祁頂著紅彤彤的眼眶盯著桌面的檔案,何婧居然沒走,而是靜靜地看著乾祁。
“你現在滿意了?”乾祁終於開了口,聲音沙啞,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好幾十歲:“故意去體檢,然後說身體不舒服,把體檢報告放在專門研究毒素的診室裡,放在醫生能看到的最顯眼的地方等著他報告給我。看到我崩潰的樣子,如此一來就能彌補你當年的怨恨了嗎?”
何婧搖了搖頭。
“我只是覺得你太蠢,幫了你一下而已。父子解開誤會冰釋前嫌不是好事嗎?”她聳了聳肩,顯得無所謂:“而且,你們也不見得一點錯都沒有吧,這是我們的生存方式,我們能怎麼樣?為了活命只好如此,我又因為你父親失去了幾乎全部的親人,我就不難過嗎?”
何婧看著乾祁,似乎在等著他給自己一點反應。無論是痛哭或者哀嚎,只要自己的話在他身上激起一點反應,何婧就會覺得心裡好受點。但是很遺憾,乾祁頂著那一副頹然的樣子,再沒有半點言語。
心裡不好受。太不好受了。何婧本以為自己看到仇人的兒子難過會心裡舒暢,所以她才來的。但是她為什麼總是想起自己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光呢?
其實她知道自己的父親錯在先,她並不像自己的姐姐那般固執,認為媜安家一點錯沒有。但是不管如何,她都失去了父親,那是曾經經常會夢到的噩夢。所以,她控制驚蟄找到了乾祁,希望用他的痛苦抵消一部分自己的怨恨。
抱著乾祁胳膊睡覺的那一晚上,她本來想如果他對自己圖謀不軌剛好就對他下毒的,可是他沒有。何婧在沒有施行計劃時就睡著了,那一晚上沒有夢到血腥的場面,而是夢到了她和父親還有姐姐還是人類的時候,一家三口去公園的場景。
夢裡她站在葡萄架下面,有風吹過來,草在沙沙作響,有好聞的香氣。天空那麼藍那麼亮,那是現在無論何時都看不到的景象。
她哭醒了。男人就躺在她旁邊,胸口隨著呼吸起伏,夜晚從來沒有那麼平靜過。似乎是感覺到異動,乾祁迷迷糊糊睜開眼,然後迷迷糊糊拍了拍她,似乎是安慰。
往後的生活居然漸漸明亮了起來,何婧經常站在門口偷看乾祁,他戴著眼鏡翻書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很明顯,午後的陽光足夠明亮,照在人身上足夠溫暖。她就那麼看著,等著乾祁抬起頭髮現她,等著目光對視的那一刻乾祁的微笑。
後來她就能自由進出乾祁的辦公室了,看著桌子上堆成山的檔案,她雖然文化水平不高,但還是認得數字,就按照數字把檔案排好,然後打掃衛生,做飯。不為什麼,因為這樣乾祁就會對著她笑,還會帶著她逛街買好看的衣服,吃她以前沒吃過的東西。
她可能是太孤單了,以至於有個人陪著她讓她忘了自己的任務——直到那天自己的姐姐打來了電話。
她知道這是不對的。自己怎麼能喜歡上滅門仇人的兒子,但是她心虛地沒有告訴姐姐,可是與此同時她也產生了“如果知道真相他還會喜歡我嗎”這種想法。
她輾轉反側好多天,總算讓自己有了心理準備,然後去了醫院。
乾祁在她面前頹然的樣子也是她設想過無數次的,但是真正看到後,她突然意識到,自己給他帶來的二次傷害有多大。殺害他們家人的並不是乾祁,甚至是乾祁親手把他父親送進牢籠的,現在卻還要乾祁來承受這種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