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懷疑,但轉念一想,這其實和自己沒什麼關係,畢竟他這種頂尖的人才是在風暴中心圈,要輻射到自己這一階層,恐怕也不知道需要多久,媒體中時刻滾動播放著99區的“奴隸們”獲得精英身份的故事,整個頒獎晉級過程千篇一律,重複得讓我有些噁心,其中不乏真才實學者,但更多的恐怕也只是善於表演之人,隨著一聲輕微的抖動,我回到了自己的潛艇中,安全感和舒適感油然而生,這難道就是所謂家的魅力?我不得而知,我立刻坐在工作室開始了電子考古,隨著思緒和視力,我沒有固定的目標和方向,一件墨色的衣服上的纖維成分,一隻鏽跡斑斑無人認領的珍貴耳環,一副古代遮陽同時又能調整視力的原始眼鏡,一段被遺忘在人類歷史中的無關痛癢的夜聊,甚至是一個共事者之間不知所以的手勢,總之,我沒有將它們歸為無意義一類,雖然很多事情和人都很容易被畫上歷史虛無的色彩,我給它們都標記好樹枝,以便後續接著考古,結束這些之後我竟然有了一絲疲倦,我靠著椅子上,抬頭望著虛擬的天空有點出神,肌肉分子偵察椅顯然是識別了我的變化,它很悄無聲息地變成一張床。
女公爵:“看來你已經習慣了現在生活。”
我:“那又怎麼樣?”
女公爵:“你知道這種沒有痛覺的生活最容易磨滅一個人的意志,時間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消失。”
我:“我有什麼意志,你是指復仇我的家人?”
女公爵:“你知道我在說什麼,只是你自己在逃避,在擱置,在淡忘。”
我:“就不能讓我先自己過幾天想要的日子?”
原本以為女公爵又要來一遍哲理性的洗腦,只是她的形象逐漸淡去,就如同逝去的歌聲那般漸行漸遠,看來昨天的節點並不是女公爵大腦的所在地,我舒緩了下身子,肌肉已經被椅子適當地按摩完畢,都沒有任何察覺,感到一陣輕鬆感從腳趾尖湧上天靈蓋。
我洗漱好,換上我最低調的服飾,也沒有佩戴V集團的徽章,同時接到了是否需要迎接的通知,我選擇了否,自己預定了自由艙,然而遲遲不到,顯然是出現了問題,果然沒多久,Aurora的工作人員就出現在潛艇中向我道歉,說是一些極光應變的磁場導致,一年之間會出現一兩次,比較不幸就在我這條路線上出現了,我估摸著肯定是參加會議的人大都採用了特殊線路導致系統崩潰,也不能怪工作人員沒說實話,我很大度地又坐回了自由艙,其中一個為首的工作人員不斷向我道歉,並承諾可以為我申請99區免費自由艙一年的使用時間,我只是想讓這個道歉會趕緊結束,因為會議馬上就要開始。
總算擺脫了煩人的禮節,我在自由艙內不禁想到怎樣的道歉才是足夠誠意的同時,又不產生二次麻煩,結果快到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,就如同人的肉體受傷後會結疤,內心的傷害再小也會留下傷害,有研究說人類其實並不會遺忘什麼,只是很多不再記起,也就是說傷害只是大小區別,有的如同擦傷,及時痊癒也和原初狀態不同,有的則如同截肢,從外觀上就能看出區別。
那我的仇恨到底屬於哪一種?
問題隨著殷勤的迎接人員而暫時湮沒後退,她們熱情地確認了我的基因指紋,說是會議已經開始,只能帶我儘可能地悄無聲息地進入會場,我疑問這裡是白山黑水會議廳?為什麼沒有白山和黑水的標識,工作人員看著我微笑了一下,白山和黑水是兩個為Aurora公司做出傑出貢獻的人士,以他們的代號來紀念命名的會議廳。
原來是兩個人名,而此時正在演講的就是白山一支的後人,一位來自99區某著名研究所實驗室的某教授,以及他那在一旁為他站臺的寶貝女兒,她舉止端莊,面容秀麗,美豔絕倫,服飾更是雍容華貴,與樸素衣著的父親產生鮮明對比,她自己介紹為古董收藏家,然而接下來的主題卻讓我有些心驚膽戰,他們開始宣揚一腦論,即所謂的人只應該有一個肉體、一個大腦、一個記憶。
我能夠聽到下面參會人士的竊竊私語,也有一些人已經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,畢竟在99區,換腦的想法才是主流,有錢人可以花錢購買窮人的肉體,而貧困者則可以出售自己的肉體來獲得財富,以便進行一次換腦,早有人說過交易是人類最偉大的行為,而錢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。
主持人見事態有些出人意料,趕緊阻止了教授的發言,但是教授同時展示出換腦所能帶來了一些列危害,諸如人倫的喪失、道德感的破碎、信仰的缺失…這時有人忍不住出來打斷,這些在古代早就重演了無數次,人類的荒唐並不會因為技術的革新而減少,反而有可能愈演愈烈,教授聽聞後又擺出了各種數字、引數、和案例,想要證明兩者在本質上的不同,但會議畢竟只是外行人更多一些,不久便人言鼎沸,主持人只好採用疏散的方法,持不同意見的人自行離場。
剩下來的也許就只有兩類人了,一類是真心支援一腦論的,一類就如同我這種有著好奇心的,當然不排除一些故意要看教授醜態的人,然而這時,一位英姿颯爽身穿黑衣的年輕人上臺,一下子就平息了爭吵,他就是黑水一支的後人,特別是當他搬出了Mr.K三世交於他的前A-總統的遺言,A-總統自己否定了換腦技術對人類社會的進步意義。
這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,而且特別諷刺的一點就是A-總統自己就是死在了換腦的過程中,顯然屬於說一套做一套,前A國政客基本都是這種人,我對這種遺言也坦然受之,黑衣男說了幾句後又推出了幾個堅持一腦論者的案例,他們顯然在採訪中表達了一生僅此一生的快樂,以及幾位換腦者的悔恨,我看著他們的發言,心想這種樣本取樣未必能說明什麼。
接著他又展示了99區外延一段死亡區域的發展現狀,這基本上就是那些換腦者作惡後留下的荒蕪之地。
這時,氣氛燈逐漸明亮了起來,我這才看到幾個熟悉家族成員的徽章,但無非就是那個集團、那個公司、這個研究所、這個工作室,一位身著白色的男人走到了臺前,我好像也曾在媒體上見過他,原來是世界最有名的男高音之一,主持人顯然為了枯燥乏味的會議做了點準備,順著他直上雲霄的特殊嗓音,以及氣氛燈再次變暗,他的音色將我拉入深海海底,似乎都能感受到周圍遊蕩的魚群,隨著音域的不斷擴大,將我的靈魂一下子衝上了海平面,陽光照射在臉上,水的寒冷也一掃而盡,這空靈的嗓音像是讓我聞到了空氣的味道,實在不虛此行,眾人鼓掌,男高音很是禮貌地為黑衣男站臺,說他們是很好的朋友,他自己也決定過一腦人生,我不禁笑了,他這樣的嗓音恐怕也找不到另一個替代者哦,更何況許多換腦者在換腦之後產生了自我認識障礙,以至於難以接受新肉體而選擇自殺。
男高音下臺之後,教授女兒又回到了臺上,她帶著她的收藏品來進行拍賣,資金會存入一腦協會中,用以推廣其父親的理念以及在各個區新建白山黑水會議室,都是一些古代的電子收藏品,比如一臺膝上型電腦,一部智慧手機,一塊電子手錶。
我對這種實體化的東西並沒有太多興趣,也沒有太多的共同記憶,本想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潛艇,但男高音下場後一一和參會人員握手致敬,我也就沒有立刻起身,只見他一個接著一個,很是恭敬得到,反而讓人覺得明星不是他,是臺下的眾人了,總算握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我,他的手很暖,並不如同他的嗓音那樣遙不可及,他的瞳孔是深藍色的,就如同他的嗓音那樣深不見底,我很淡然地打量著他的臉型,完美的下顎曲線,堅毅的目光,緊緻的面板,天啊,如果人的出生就是隨機事件,那他也未免太受到上天的寵愛,但轉念一想總有這種人會出現,就如同我們無視那些佔絕大多數的苦難者一樣,少數人的光芒過於耀眼,以至於任何人都難以無視。
這握手又好比是一次心靈上的安撫,原本躁動起身離去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,我又坐在了可變形式椅上,隨著拍賣結束,主持人將會場內的天空一下子調整至星空,椅子也成傾角上揚,就好比古代太空梭中的宇航員那樣,我看到灰白色的月球表面充滿坑窪,同時過於近距離的視角讓人壓抑與恐懼,那金字塔狀的形狀又一次出現,雖然大家都不止一次見識,但幾乎每人都發出了驚呼,這就是現實,殘酷、真實、物質,沒有摻雜人類的任何所謂的情感情緒,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解釋,它就在那兒,原來黑衣男還是一個堅定的移民者,那種信奉地球完全沒救的人,更要命的是,男高音也是,我本想一走了之,但又一次沉淪在他天籟般的歌聲中,這已經不是從深海底浮出水面,而是雲霄之上的太空,月球邊金字塔入口的序曲,過於震撼,以至於片刻之間都已經忘了自己的肉體還處在這個星球上。
然而現實依舊是現實,不能被理解的東西首次出現在了人類的知識領域,當歌聲結束,我們的椅子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水平面上,一切都顯得如同隔世,區別只是一次次的洗腦,有人相信,有人不相信而已,這場會議就好比古代宗教的佈道活動,教授女兒接著分發各個區的各種潛在開發意向,剩下的人也就開始樂此不疲起來,彼此恭維交流,各種產業的擴充套件,各種資訊的投資,各種理念的趨勢,甚至連被譽為人類最後棲息地的28區都難以倖免,我這才明白了這群人的目的,理想主義者們和功利主義者們,一方面要脫離摒棄地球,一方面又要儘可能地壓榨地球上的資源,我不禁啞然失笑,好人壞人都讓你們做了,我只是一個旁觀者的角色。
討論和交流逐步白熱化,紛擾得讓我有些不自在,我正準備再一次起身離開,白山教授和他女兒竟然走到了我身邊,他指出了我的身份,我下意識地感覺憤怒,因為洩露個人資訊是重罪,足夠可以上法庭審判,但他女兒立刻輕聲細語地解釋到,是男高音認出了我,因為他曾經作為演出團中的一員參加過V集團的內部會議,過目不忘的記憶對我記憶猶新,我立刻平息了自己的憤怒,暫時接受了這個解釋,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教授女兒的身姿過於溫柔可愛。
然而溫柔鄉的糖衣炮彈已經對我失去了作用,我依舊有點氣憤地表達自己已經不參與V集團的事務,並問他們有何貴幹,白山教授委婉地解釋我誤會他們了,是我的母親之前曾叮囑過他們,如果哪天他女兒演出《天鵝湖》的歌劇,一定要通知聯絡她,教授女兒今年剛成為99區第一歌劇樂團芭蕾舞的首席舞者,但是近期一直無法聯絡上我母親,她應該是在為移民艾爾法星球做準備,但無論如何希望我將電子請帖傳達給她,也算是完成他的承諾和女兒的夙願。
這到讓我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,我原本以為自己在她離開這個星球之前再也不會聯絡她,正在此時,男高音也來了,他用他那平日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音色告訴我,這次的歌劇由他飾演王子並獨唱,算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挑戰芭蕾加上高音合唱。
這也並沒有引起我的興趣,我甚至沒有詢問他女兒是跳白天鵝還是黑天鵝,我只是告訴他們,會傳達,但我母親應該處於閉關狀態,可能都不會接受到我的資訊,但即便這種口頭承諾也讓三人瞬間高興了起來,特別是教授女兒,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我。